黑眼圈的熊猫

※ 现代架空 ‖ 悬疑 ‖ 正剧向 ‖ 周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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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云谲波诡（上）

百花区呼啸路的午后，是被白领外衣束缚住的文艺青年的天堂。

时值夏末，前两天还炎热的天气有了降温的迹象，蝉鸣声也不那么响了。空气中的湿度下降，蜻蜓都往更高处飞去。

在这种氛围里，没有什么是比出来散个步、喝杯咖啡更惬意的了。

呼啸路两面都是一幢幢欧式的小房子，乍一看仿佛到了“欧洲风情一条街”的旅游景区。路面是桃色和白色的方砖铺成，组成各种好看的形状。

树叶在微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细碎的影子撒在地上。行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多了起来，身上是斑驳的阳光。

女孩们在有说有笑的同时，还是小心翼翼地打着阳伞，生怕这耀眼的阳光灼伤自己的皮肤。几个男人一从公司出来便脱掉了西装，感叹公司的制服制度是多么非人性化。

而别人的午休，对于呼啸路上大大小小的店铺来说，可是一段繁忙的时间。

忙着烤蛋糕的糕点店也好、忙着煮咖啡的咖啡厅也好、忙着沏奶茶的奶茶屋也好，家家都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自己多二十个服务生，才能顾全所有顾客。

唯有一家店例外，那就是阮氏音像店。这家店已经有好几天都无人问津了，老板的死亡到底还是吓退了本就寥寥无几的顾客。

“诶，老林？好久不见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方锐正蹲在店里整理一些旧电影，就见林敬言推门走了进来。

“这两天工作不大忙，上周就说着要来看看你，就来了。”林敬言扶了扶眼镜，玻璃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咔嚓”一声响。

“哟，眼镜？不记得你近视啊。”方锐和他早就熟得很，一抬眼看见他鼻梁上的细黑框眼镜，直接打趣道。

“平光的。”林敬言笑笑，站到他边上，看他把一盒盒DVD塞到架子的最底层，“你店里这几天……”

“别提了。”方锐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也站起来，掸了掸手上的灰，又在裤子两边胡乱抹了几下，“老板死了，警察一天到晚过来，就算有顾客也全被吓跑了。这不，我正要清出些老碟呢。”

“警察还没查出来？”林敬言有些惊讶地说道，“不是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吗？”

“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查什么，反正每次都跟我说‘可能还会再来’，要我配合调查。”方锐摇摇头，“进来坐会儿吧，我给你倒杯水。”

林敬言于是跟着他去了里屋坐下来，不一会儿方锐就端着两杯水回来了。

“这个案子这么复杂？”林敬言一边喝水一边继续问道，“这几年在打击犯罪方面投入这么大，超过一星期没破的案子少之又少，这次是怎么回事啊。”

“可能是棋逢对手了吧。”方锐耸耸肩，表情不知是迷茫还是不以为然。

“棋逢对手？”林敬言放下水杯说道，“我说，这次的凶手不会是个‘高犯’吧？”

“‘高犯’？不太可能吧。”方锐皱了皱眉头，“警察说是熟人作案，我不觉得我老板会认识这种人啊。再说了，‘高犯’不是都会被控制起来吗？”

“岂止是控制起来，我听说，上面在研究他们。”林敬言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

“研究？研究什么？”方锐声音也跟着小了下去。

“研究心理啊，‘高犯’的心理比一般人要复杂很多。”林敬言扶了扶他的平光眼镜，说道，“不过我也只是听我一个朋友讲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哦……”方锐似懂非懂地眨眨眼。

“不过你刚才说熟人作案？那你老板不会有什么仇人吧？”

“这个问题警察也问过我很多次。反正我是不知道他有什么仇家，我老板开这么个小破店，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的，也没人会打他的主意啊。”方锐叹了口气，一下子喝掉大半杯水。

“那真是比较奇怪了。”林敬言若有所思地说道。

“对啊，就是奇怪。警察还总是过来问我的不在场证明，我那天在隔壁朋友家打游戏，打到晚上十一点，跟他们说过无数次了，他们还是隔三差五地要我重述一遍。店的事情就够麻烦的了，他们还成天来找我，你说气不气人。”

“那你这个店打算怎么办？”沉默了几秒林敬言又问。

“老板的儿子和他苦大仇深，不要这家店，说是就给我了。”方锐说道，“不过说实在的，我也不想要，管起来太累，还没生意可做。”

“你打算把店出售？”

“再看吧，这个月就先经营着，同时我也在网上挂着了，有没有人要还不一定。”

“那好，你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啊。”林敬言认真地看着他。

“那肯定，有麻烦会第一时间来找你的，大律师。”方锐毫不客气地说道。

林敬言知道他就这德性，也就笑笑，拍拍他的肩。

他真心希望孙哲平的猜测是错误的。

 

坐落于蓝溪区的蓝雨大学是全国最好的理工科大学，宽进严出的规则使得那里的毕业生可以说是从拿到证书的那一刻就被贴上了“高端人才”的标签。尤其是数学系和计算机系，不知为各种研究机构输送了多少精英，很多人甚至还没毕业就能拿到国家机关的内定。

喻文州正是这所学校的博士生。早在读本科的时候，就年年都是数学系的第一名，不知多少知名企业、研究所、机关找过他，却都被他拒绝了。他的同学都摸不透他心里想的是什么——这些找他的单位开出的工资，随便选一家工作几年，后半生就不用愁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种事只能在梦里想想了，可喻文州就是没有动摇过，这些接到的橄榄枝全被他折断扔进垃圾桶。

久而久之，猜测喻文州为什么不接offer倒成了年级里的人们茶余饭后的业余活动，猜来猜去，得出一个结论——喻文州家里肯定是土豪，人家看不上那点儿工资，可能还不如人家一个月零花钱多呢。

当然这个猜测是错误的——喻文州并不是土豪，刚上大学的时候勤工俭学，饭都要买最便宜的吃。

而现在，他为了写论文，已经连续五天订外卖了。晚上七点多，他正在打字的时候，敲门声果然又响起了。

“外卖到了！”三声敲门响过，一个元气满满的声音从门缝挤进了屋里。

“来了。”喻文州用鼠标点击了最小化，走过去开门。

“先生你好，你的外卖。拿好小心别洒了，注意汤还比较烫。纸巾和餐具都在里面，包括一张桌布，这样就不需要擦桌子了。如果对我的服务满意的话请给我五星好评，非常感谢！”

一开门，拎着塑料袋的外卖小哥就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话。

今天外卖小哥换人了？喻文州打量着他。年龄、个头都和自己差不多，穿着蓝色的制服，一头棕发，长得平淡无奇——肿肿的单眼皮，脸颊上都是痘痕，笑得倒是很阳光，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谢谢。”他接过了袋子，“你的同事病了？”

“哦，你是说小宋？对，发烧了。”外卖小哥点头，“我本来不是送这片儿的，但是今天把他的份也送了。”

“那真是辛苦你了。希望小宋能快点好起来。”喻文州微笑了一下。

“你的关心我会转告他的。我也希望他快点好起来，这样我就不用加班了，哈哈。”外卖小哥爽朗地笑道，“那你趁热吃，我继续送餐了，别忘了给我五星好评哦。”

“好的，谢谢。”喻文州点点头，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的拐角。

站了一会儿，他进了屋，把门轻轻带上。

 

第二天，还是这个小哥来送的外卖。

喻文州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您的派送员正在为您派送”，又看了看手表——已经八点了，晚餐还没到。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打个电话的时候，敲门声响起了。随着敲门声而来的，还有外卖小哥的声音：“对不起！来的路上目击了车祸，交警问了我点话……”

“没事。”喻文州把门打开接过外卖，也没怪罪他，“小宋病还没好？”他倚在门边问道。

“没呢，告诉我说都烧到三十九度了，看来我整个星期都得加班了。”外卖小哥一脸苦大仇深地碎碎念，“哎，你说我也真是自作自受，怎么就自告奋勇去替他的班呢，这下好了，一点业余时间都没有了。不过今天比较好，你是我送的最后一家了，回去倒还能打会儿游戏。”

“那看来我这一周的外卖就要麻烦你了。”喻文州笑道。

“行啊包在我身上了。不过我多说一句，吃多了外卖真的对身体不好，餐馆添加剂多啊，指不定用的还是地沟油呢。”外卖小哥凑近了点，像在告诉他什么秘密似的，“现在的商家可黑可黑了，食品安全指标都像摆设似的。”

“你这么说你老板，他知道吗？”喻文州被他逗乐了，“而且被你这么一说，我有点不敢吃了，要不然你拿回去？”

“别别别，你既然钱都花了，就将就一下吧。要不然我白跑一趟，再拎回去多麻烦，而且我也已经吃饱了，给我吃也不现实。不过我说你是为什么要天天订外卖啊？工作太忙了还是怎么的？”

喻文州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么不想做生意的外卖小哥。

“这两天在润色论文，没时间做饭。”他回答道，“要不然我也不会点外卖的。”

“写论文？高材生啊。”外卖小哥惊叹地说道，“你是学什么的？哪所大学？”

“蓝雨大学数学系的。”喻文州挺喜欢他的个性，也乐得和他聊天，就告诉他了。

“蓝雨大学数学系？”外卖小哥重复了一遍，眯眯眼瞪大了一圈，“哎呀幸会幸会，未来的精英人士啊。”

“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就是普通学生。”喻文州听惯了这种话，习惯性地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怎么是普通学生呢，蓝雨大学诶，毕业淘汰率是多少我连查都没查过，因为知道自己肯定毕不了业——其实说不定连考都考不上……”外卖小哥夸张地说道，然后赶忙摆摆手，“行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耽误了你学习还怎么成，明天见，记得五星好评哦！”

“嗯，没问题。”喻文州点了点头。

他转身回屋，把外卖放到桌上，打开电脑，敲了一些键，调出几个页面。看了一会儿，他把页面关掉，又点开一个聊天框，打了一句话过去：

“请示开启石不转。”

 

“蓝雨大学梁虎教授，今天早晨在自己办公室内被发现死亡。死者后脑有伤口，死因经初步断定为心脏病突发，警方已介入调查。梁虎教授生前是蓝雨大学生物化学系的教授，也是国家研究院的院士，其发表的多部学术著作在国际上也多次获奖……”

电视里，播音员用浑厚的男中音喋喋不休地讲着今天的新闻。

方锐坐在沙发上，手捧着半个西瓜，拿着个勺子擓着吃。他上身穿了件太大的背心，跳蚤市场淘来的老电风扇呼呼地把布料吹得快要飘起来。

他的公寓的窗外是一棵大槐树，听楼下的老大爷说已经有好几百岁了。虽然这棵树茂盛的枝丫能为他阻挡毒辣的紫外线，但每天下午蝉鸣声都震耳欲聋，扰得人心神不宁。

几个孩子可能是来爷爷奶奶家玩，在楼上疯闹，叫得比几千只蝉都大声。

方锐吃掉了半个西瓜，心里思量了一下要不要上去用瓜皮堵住那熊孩子的嘴，过了几秒还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把半个空壳扔进了垃圾桶。

警察倒是好几天没来找过他了，却还是一直有人在他店附近徘徊。店里他还是每天去，就坐在收银台那里玩手机，偶尔有几个顾客来买东西，一晃一天也就过去了。

那天他和林敬言出去吃了顿饭，聊了些家长里短的无聊话题。方锐说是有什么事就去找他帮忙，但其实也不愿去打扰他——人家是事务所的首席律师，接的都是些复杂的大案子，每天都很忙，哪像他在失业的边缘晃悠，还有闲工夫盘腿坐在沙发上吃西瓜。

真是够颓废的啊，他狠狠伸了个懒腰，去把电风扇开到最大，风扇转动的时候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好像随时都要脱落，然后像一个巨大的竹蜻蜓般旋转着向天空飞去。

“距离本市百花区的三起杀人案发生已经过去十天，就此案百花区公安局刑侦大队长孙哲平同志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方锐看见那个来找过他两、三次的警官硬朗的面庞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我们现在正在进行最后的考证工作。”

孙哲平的声音听起来比他真人的声音还要低沉。

“我还不方便透露其他信息，只能说已经锁定嫌疑人了。”

“我靠？”方锐一个激灵，把脚从沙发上放了下去，整个人向前倾，好像这样就能听得更清楚似的。

他的手机响了两声，方锐有些手忙脚乱地从茶几上将其抓起，翻开盖子输错了三次密码才想起这是部一次性手机，这才成功解锁。

短信只有短短四个字。

“鬼迷神疑。”